如果风花雪月,再没有人陪我欣赏。
妓院的老鸨说,她出生在秋叶凋零的秋季,所以性子也像秋风一般冷血无情。
妓院的老鸨说,白长这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没见过她笑。
妓院的老鸨说,以后你即便是不愿意,也不要一脸冰冷的看着人家,人家谁还敢来。
妓院的老鸨说……
杜子茵坐在秋千上自顾自地吹着手中蓝田玉箫,丝毫不理会老鸨在身旁絮絮叨叨。
“子茵啊,你干嘛要吹这么凄惨的曲子啊?是不是妈妈我管得太多了,你就想弄死妈妈啊?吹得跟哀乐似的,嘚嘚嘚,妈妈我走还不行么?别吹了别吹了,叫人家客官听见了,不吉利呀……”
她放下了手中的箫,看着水桶腰的老鸨一扭一扭的从眼前消失。
她不知道她在这间妓院里待了多久,反正自她记事起她似乎就一直生活在这个妓院里,每天看着那些不务正业的男人花天酒地,她早已经麻木了,连恶心都懒得施舍。
周围的与她还算相熟的妓女一个一个被赎了出去做了妾室,前些日子就连唯一一个跟她关系还不错的颦儿也被一个富家公子赎回去当了小妾,却被正室当成丫头使唤,昨日听人说,被正室失手打死了,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连个牌位都没有。
想到此,心中不由地泛起一丝悲凉。
拿起手中的箫,吹奏了起来。
“不知姑娘为何事如此悲伤,在如此好的春色下吹奏如此悲凉之音?”一个一身洁净白衣的男人拂开身旁的柳条走了进来。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呵……叨扰姑娘了,还望姑娘赎罪。在下并非有意打扰姑娘,只是偶路过此,听闻姑娘如此悲凉之音,不由心生好奇,便前来一观。”
她垂下头,继续吹奏。
悲凉的箫声一阵阵传出,吹得人心都要碎了,周围开得正好的花朵,一个个都好似伤心了一样合了起来。
“客官客官……”老鸨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一只黝黑的手狠狠地推开了柳枝,一口粗重的嗓子:“哪个娘们儿在吹这么难听的曲子?吹得老子我觉得像是给老子发丧呢!”
老鸨有些艰难地跑了过来,一脸埋怨地看着杜子茵:“你说说你,我不是告诉你别吹了吗?你看看,这不就吹出麻烦了?”
她头也不抬,仿佛这些事与她没有一丝关系。
“哼,你个娘们儿……”黝黑的男人走上前,妄想抓起杜子茵的手。
却被一个人阻拦了下来,白衣男子看似轻巧却十分有力地把住了黝黑男人的手:“这位公子还望自重。”
连贯的箫声微微地停滞了一下。
“无影兄?你怎么没有影儿啦?”一个一身灰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我找你好久了,走吧。”
“好。”白无影微微一点头,走了几步,却又转过头对杜子茵说道:“姑娘下次再会。”
杜子茵轻轻抬头,与白无影对视了一下。
望着已经走远了的身影,杜子茵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心底泛起了一丝短暂的从未有过的不舍。
她的确不曾有过不舍。
当日颦儿满心欢喜地告诉杜子茵,那个常来看她的富家公子哥终于要把她赎出去了:“子茵,你不知道,实际上就算是做他的丫鬟我也是愿意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是吗?那希望你幸福。”
颦儿理了理梳了一个时辰的头型:“我自然会幸福的,只希望你也幸福。我若是能,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杜子茵不由暗笑,好不容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又怎么可能回来呢。
倚在窗边看颦儿的轿撵渐行渐远,没有不舍。
后来,颦儿也真如她所愿,被当做丫鬟,死无葬身之地。
“子茵!”新来的秋愿走了过来,“今天过节,外面好热闹啊,咱们去看看吧,一定很好玩呢!”
“不了,你自己去看吧。”杜子茵握着手中的毛笔继续作画,疏远地婉拒着。
“哎呀,一起去看看吧!”秋愿拉起了杜子茵的左手,“在这里,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你要是不陪着我,我自己去多没意思呀。”
走出了妓院,杜子茵四处望了望。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不禁问自己,她有多久没有出来过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子茵你看!好漂亮啊……”秋愿拉着杜子茵的手,跑向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被秋愿逼着拿着一个糖人,杜子茵的心情却好了很多,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快乐了。
“各位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都来看看!”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路边吆喝着。
杜子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秋愿拽了过去。
“各位可以随意画景,若是谁画的大家都满意,我就把这对鸳鸯配送给他!”
“这有什么的?子茵画的可好了呢!”秋愿大声嚷嚷着。
“是么?姑娘来……”中年男子递过来一张白纸和一根微微有些粗糙的毛笔。
想了想,执起笔,一气呵成。
“姑娘,好巧啊。”就当她把画递给中年男子的时候,旁边响起了熟悉一个声音。
她侧过头,是那个叫无影的男子。
他的手中亦拿着一幅画,一个逼真的柳树跃然纸上。
杜子茵微微有些错愕,不由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画的柳。
“这两位画的不相上下啊,既然如此,那这对鸳鸯配就各自送给你们吧。”中年男子高兴地说道。
杜子茵伸手接过了其中一块玉佩,然后冲白无影微微点了一下头。
走出了好远,身后的人叫住了她,隔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身后的人唤道:“姑娘,在下白无影。”
她转过头看着一手拿着玉佩一手不停挥舞着的男子,心底有一处寂静无人的地方敞亮了起来。
好像那些埋在心里的花儿,全部迎着阳光绽放,开满了整个心房。
“我叫杜子茵。”
往后的日子,便顺利成章的有了一个白无影,他像一股有意无意吹进秋天里的春风,纵使季节并不相对,地位并不相配,可是一切的一切却照样十分和谐。
白无影和她一起去看满城柳絮纷飞,和她一起去赏花观月,和她一起写诗画画。
渐渐地,杜子茵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已经不能少了白无影了。
有的人,一开始你不会觉得他重要。
可是当你发现他的重要的时候,你已经离不开他。
不过那倒没有什么,就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陪你到天荒地老,让他的作用发扬光大。
夜已深,杜子茵走到窗边拉开窗,仿佛看见白无影在下面冲她笑着,他说:“子茵,我在这”;抬头望那远在天边的明月,仿佛白无影站在她的身边,用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肩。
那一刻,杜子茵觉得自己突然很想念白无影。
随手披了一件衣服便跑了出去,一步一步地跑上桥,看见河边柳树旁站着一个白的发亮的身影。
“无影!”杜子茵努力的挥着手,冲白无影叫道。
河边的身影闻声转了过来,隔着朦胧看着杜子茵,白无影有些惊讶地笑道:“子茵?”
杜子茵跑了过去,停在了白无影的面前。
“怎么穿的这么少?”白无影有些心疼地问道,立即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杜子茵身上。
“子茵。”白无影低下在她耳边唤道,“子茵。”
“恩?”杜子茵抬起头看着白无影。
“我真的好想一辈子都对你好。一辈子……一辈子。”白无影说道。
“那好啊,一辈子。”杜子茵依偎在白晨青的怀里。
妓院的老鸨听说了这件事,对白无影感慨着说道:“你可真是让那寒冰融成了水呀。”
白无影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一颗炙热的心。”
杜子茵也笑:“那是因为我是一块温柔的冰。”
老鸨一脸无奈:“别这样,你当时冷得跟寒风似的性子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一片嬉笑。
好像所有的完美幸福都应该只有一瞬间,也注定只有一瞬间。
你要么永远平静的不幸,要么激昂得幸福一段日子再重新坠入不幸。
如果让杜子茵在重新选择一次,那么她一定选择第一种。
因为一直都不幸,习惯了,也就是一种幸。
所以有一天,白无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杜子茵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他就像一滴水轻轻地混入了大海,无声无息,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总是那样柔和,哪怕他不是一滴水,只是一粒沙,他也可以像水一般融入大海。
杜子茵坐在桌子旁,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又可以做什么。
她一张一张翻着白无影的画,每一幅画里都有一个她。
从春季一直到冬季,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还给了她,什么也没有带走。
原来最无情的不是寒风,不是寒冰,而是他。
外面飘起了雪花,杜子茵披着一件墨紫色的大氅,走上了铺着一层薄雪的桥。
在这里,白无影说她很美。
在这里,白无影说他要一直带着当初那位中年男子赠他们的玉佩。
在这里,白无影说要爱她一辈子。
杜子茵轻轻抚上了微微隆起的肚子,无影,你知不知道,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那一天,杜子茵在桥上站了许久,从早上一直站到月亮出来,后来,腿麻木的已经无法走路了。
秋愿出来拉她回去:“就当是看错了人!谁让你付出你的真感情!又不肯自己走出来!”
她不予理睬。
她举起手中的箫,一遍一遍的吹,一遍一遍的吹。
九个月之后,杜子茵生下了一个男孩。
杜子茵给他取了个名字:白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