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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文人的风骨(1 / 1)

据说,在上世纪中叶的那个十年动乱时期,一个被文老头最为喜爱,为其倾注了满腔心血的学生,为了显示自己那彻底的“革命积极性”,带着一队红卫兵过来抄他自己恩师的家。

在他带着一众学生兵气势汹汹地到来的时候,文老爷子居然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对他拱手相迎。

并且,他居然毫不识相地站在外面对他的这位学生一个劲地嘘寒问暖,满脸的亲切与和蔼可亲,直搞得这位学校里的红卫兵先进分子,这位阶级斗争骨干,在那里站立不安,尴尬不已。

于是,为了向他身后的其他红卫兵显示自己与这个“封建文人”,这个即将要被“打倒”的敌人没有任何个人感情存在,他便冲着文老头那张满脸温情的脸,大声喊了几句伟大领袖关于打倒一切阶级敌人的“伟人语录”,以此种方式提醒他,要注意现在的形势,注意自己的“阶级属性”,别再跟他这位革命先进分子套近乎,别再胡说八道。

当终于明白了自己是“阶级敌人”身份的文老头,一脸茫然地僵立在门口时,他的这位学生便带领一众红卫兵不由分说闯进他的屋子,把文老头收藏在屋子里的那些奇珍异宝,那些珍贵字画,全部搜刮一空,拿出去放在了地上,准备一把火烧个干净。

然而,那些东西因为长期被放置在阴暗处,很多都已经受潮,学生们点了几次,居然愣是没能把堆在地上的那一堆“邪恶”的东西用火点着。

这一众年轻的学生,便借机对着这一堆“可恶的罪恶的”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东西,大声咒骂了起来。

众人指着地上的这些旧社会留下来的东西,大声唾骂,说地上这一堆东西果然是充满了“邪恶”,果然是恐怖阴森,不然的话,怎么可能用火都点不着它们?不然的话,他们手里燃烧着的“光明”的东西,怎么一遇到它们就变得“黑暗”起来?

此刻正被众人按住头,在那里躬身“服罪”,口里正自顾自地大声咒骂地上的这些东西“非常邪恶非常黑暗”,骂它们如何罪恶,如何有害,为了进一步表示自己已经“悔悟”,高声大喊“伟大领袖像太阳,永远伟大永远亮”的文老头,听到这帮学生居然以这个理由咒骂地上的东西,他便马上停住了口。

停住了嘴的文老头,满目愤怒,猛地抬起一直被人按住的头,怒眼圆睁,一下子便奋力挣脱了出来,一个闪身冲进了屋里子里面。

不一会,就见他手里拿着两幅当他知道红卫兵马上就要来抄自己的家前,偷偷地藏在房子里一个隐蔽角落里的唐伯虎的《瘦春图》和颜真卿的《启元奏本》,然后当着这些因为点不着火,而大肆咒骂这一大堆古物“邪恶黑暗”的学生们的面,双腿跪在地上,将这两件国之瑰宝付之一炬。

这下子众人便知道了这文老头居然这么不老实,居然在屋子还暗自隐藏了这些“罪恶的”东西!居然这么“不思进取”,这么“堕落”!于是,他们便一起冲上前去,对着文老头一阵拳打脚踢。

文老头先是被他自己费尽心血调教的那个学生一拳打倒在地,紧接着又被其他的年轻学生上前一起动手痛打了一顿,直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在这整个过程中,无论这些人把他身上打得有多么撕心裂肺的疼,文老头始终是不吭一声,毫不反抗,毫不躲避,任由着这些年轻人的拳脚,落在他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人身上。

“有什么办法?自己是大学教授,把自己的学生教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作为他们的老师,自己不该挨揍,谁该挨揍?”

在学生们打了他好一阵,时间约莫着是该到了向伟人“画像”作“晚汇报”的时候,学生们便一边大声咒骂文老头冥顽不灵,骂他是一个被旧社会思想严重毒化了的老顽固,是一个阴奉阳违的十足的败类,一边又勒令他在晚上把所有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东西通通拿出来,堆在院子里,等着明天早上他们再来抄一次他的家。

在这些学生走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文老头,不顾身体上的伤痛,把地上那一堆字画火烧后剩下来的纸灰全部扫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把纸灰埋在了院子里一棵万年青下面。

他埋的时候,大粒大粒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但是他却倔强地一把抹去,至始至终一声也没有哭出来。

埋好之后,趁着夜黑无人,文老头便把自己偷偷藏在屋子里各个角落的那些古物,那些民族文化的瑰宝,比如王羲之的家书,石涛的山水,唐伯虎的《斗牛图》、黄庭坚的《春菊轴》等等这些世所罕见的珍品,这些文学大师的旷世之作,那些由大师们亲手绘制的真迹,通通找了出来,堆在自己院子里一大堆,浇上煤油,一把火便烧了起来。

对着这么一堆“宝贵”的大火,文老头他双膝跪地,一边把那些个价值连城的“邪恶之物”往火里扔,一边口中念念叨叨:

“烧了,烧了,全部烧了!你们不烧,我命完了!走了,走了,全部走了!你们不走,我就走了!

疯了,疯了,大人疯了,小孩疯了,大人小孩通通疯了!没有疯的,沉湖死了!”

等到地上的这一堆“史上最昂贵”大火烧完之后,等到地上的这一堆“宝贝”全部化为灰烬之后,文老头眼含着热泪,站在那里,面向苍天哈哈狂笑!

那眼神之中,那面目之上,流露出的分明就是一种阅尽世事沧桑,尝尽人世冷暖,看破善恶流变,透射出的分明就是一种“我命在我手,怒敢抛此头”的不屈与无畏的文人风骨,一种相信正义终将会到来的淡定与从容。

第二天,他的那位学生带着那一帮红卫兵“如约”而至。

当他们进来的时候,文老头正带着老花镜在奋笔疾书他的恩师陈寅恪的那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感觉昨天受到了文老头这个顽固的“封建残余”愚弄的学生兵们,一进来便立刻一巴掌打掉他的老花镜,然后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把他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问他昨天藏起来的那些“封建残余”,那些邪恶的东西在哪里。

文老头非常“恳切”地对他的那位学生说,昨天晚上他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表示彻底“悔罪”,为了表示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他已经亲手把那些东西给一把火烧了。

说完之后,他朝着门外的那一堆大火烧过后剩下的纸灰努了努嘴,让他们过去察看。

众人将信将疑,不相信他这个老顽固居然会突然变得这么“上进”,于是便一起动手,把文老头的房子里里外外又大肆翻腾了好一阵。

结果他们折腾了老半天,翻遍了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却最终也没能再寻到一样旧社会的“封建残余”,于是学生们便又对着他拳打脚踢大声咒骂了好一阵,然后便扬长而去。

等这些年轻的学生走后,满脸是血的文老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把地上的那一堆纸灰扫起来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又埋在了院子里的一棵银杏树下。

多年以后,当年带头过来抄文老头家的那个学生,飞黄腾达,做了国家的高级干部。

为了表示对当时行为的忏悔,后来他亲自登门拜访这位当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的恩师,对他当年的那些行为,向自己的老师真诚致歉。

文老头一如既往,和蔼可亲,内心毫无芥蒂,对当年的事情只字不提,显得毫不计较。

在他的这位学生座了一会,打算离开的时候,文老头带他来到了院子里,在当年埋那些纸灰的两棵树旁,指着这两棵树,让他跪下磕头。

这位当年的红卫兵积极分子,现在的国家高级干部,顿时满脸尴尬,以为文老头老糊涂了,居然让他跪拜“树灵”。

于是,他便满脸不乐意地对文老头说:“我们是无神论者,不相信鬼神!”

文老头听完,微微一笑,回头向他的这位学生问道:“就算你们是无神论者,不相信鬼神,但是你们总还是得尊重自己的祖宗吧?!”

说完,见自己的这位学生不肯下跪磕头,文老头便自顾自地走过去,双膝跪地,对着那两棵树便磕起了头来。他的这位学生见自己的老师如此,万般无奈之下,为了尊重自己的老师,也只好趴在他后面的地上,跟着磕起了头来。

后来,他的这位学生又想邀请文老头出山,担任一个大学的校长,文老头对此坚辞不受。

在这位学生又一次前来对他“苦苦相逼“的时候,文老头奋笔疾书了一幅自己的恩师陈寅恪的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鸟书文,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位学生拿着自己老师赠送给的这一纸书法,看着上面的这句话,完全明白了老师的心意,便自此打消了再请他出山的念头。

文老头自此以后,跑遍了大江南北,忘情于古物珍玩,孜孜不倦地各处收集流失在民间的文物。

多年来,他竟然还真是寻到了有不少,也算是对他当年被毁掉了的那些“宝贝”的一种补偿。

最近几年,他又开始盯上了在全国各地已经所剩不多的那些古代建筑。

多年来,京城里许多的古代建筑,因为“不利于城市的经济发展”,因为“碍事”,被一座接着一座地拆除了事,其中就包括那一座著名的“城门楼子”。

对此,他痛心疾首,心痛的几乎要吐血。

当那座著名的“城门楼子”马上就要被推倒之前,他站在那座古代城楼下面,久久地凝望。他只身单影地一边拍打着那些城墙,一边抚摸着那些老砖,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拆了,拆了,通通拆了,拆拆烧烧,何时算了?!拆来拆去,啥也没了!不妙!不妙!大是不妙!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多年来,文老头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老太爷,家人都怕他。

当然,也有不怕的!这个不怕他的人,自然就是被他宠得一塌糊涂的小孙女文莉。

当文老爷子问起自己的小孙女文莉跟自己意中人的交往情况时,美少女文莉鼻子一酸,便伏在爷爷的肩上流起了泪来。

文老爷子啥时候看见过自己的宝贝孙女这样地伤心呀,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伸手连忙搂过来,连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杨汉文苦苦迷恋了这么多年的文莉,此时在爷爷的面前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委屈,趴在自己爷爷的肩膀上,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就把自己对杨汉文的苦苦相恋,而杨汉文却始终对她不屑一顾的情况,告诉了自己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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