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柔寡断或者说一定要全部准备充分之后才敢政变、心中一直期待田和早死自己顺理成章继位的田剡,在一众亲信谋士的劝说和『逼』迫之下,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叫人回复田和,说自己身体不适骨髓剧痛,不能够前往宫室。
随后开始召集人手,为政变做最后的准备。
…………
临淄城南门的一处营地内,为数不多的一支临淄城内的守城炮兵士卒们正在秘密汇集。
几个人守卫在外面,这一队士卒的两个头目正在和一个人密谈。
与之密谈的那个人显然很受那两个头目的尊重,说完一些话后,其中的一个头目明显有些不高兴。
“田剡也不是什么好鸟,田午固然不是东西,可田剡上位就能利齐国万民了?”
“啊,说好了咱们是要利天下的,怎么,齐国不属于天下?临淄不属于天下?适帅已经到了赢邑,这临淄城中已无多少兵力,要我说……直接打入临淄,使得齐地万民也能同义、平等、兼爱,岂不美哉?何必要支持田剡?”
嘀咕完这些不满,那个刚刚来到的人正『色』道:“组织上也有考虑,大局为重。利天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总要有先有后。”
“这一次田剡若是政变,你们便不动声『色』地支持,不要暴『露』。他若攻打宫室,你们只要假意响应即可。”
那头目一听组织二字,终于不再作声。
这几人原本都是临淄城的技击士,勇猛好斗,市井中也曾闻名。
技击士是齐国的一大特『色』,亦算是齐国经济较之西方各国发达的一个佐证,说的好听点是技击士,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专职的雇佣兵。
后来受墨家在临淄的地下组织影响,这一群人学了一些『操』炮之术,又是临淄的本地人,便成了临淄城守城炮兵的一部。
这部分人名义上听命于临淄,实则却受泗上墨家的控制,只是平日并不声张。
他们这些人加入墨家时间已久,但一开始并不顺利,或者说墨家并不收他们。
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利天下之心,而是他们的一些想法实在不合墨家的规矩,对于这些人,墨家内部曾严重地训斥过。
说他们最善于搞小团体,激情太盛,却不讲方法,觉得这天下就需要几个侠客杀几个人便能成功。
说他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己精华绝艳,嘴上说什么支持墨家的平等、兼爱,实则却是觉得高人一等,想着自己才华远胜庶民,觉得那万千庶民等着自己去拯救。
说他们根本不会斗争,只能想到最简单的刺杀、杀人、行义、任侠,听起来极美,实则效果远不如一个个蹲在村社教授民众识字的人。
并说他们宁可悲壮的去死、也不愿意平淡无趣的胜利。并直接说他们这些市井侠客们喜欢的是悲壮的美,所以他们喜欢的只是悲壮,而非胜利云云。
墨家不缺那些富有激情之人,但墨家至今为止的胜利,依靠的是当年商丘改组之后的种种规矩,所以对于这些市井间的游侠,除非他们认同了墨家的规矩,否则并不接受。
这样扎心的话,虽然是墨家内部都认同的,但也并不好直接批评他们,只能讲究方式方法。
好在这几年的时间,临淄本地地下组织的领导人是个老墨者,论及市井中的名声镇得住、论及才华才能高出许多,又慢慢调教,总算是将这些人收服。
即便收服,也三五不时地批判一下他们的一些想法。
他们这样的做法和想法,适合当传奇传说,却不适合大时代的胜利。因为按照他们的想法,再推论下去似乎很容易得出贵族制度本身没错,错的只是那些不好的贵族的结论。
往更严重了说,他们其实本身也有贵族情结,觉得天底下的贵族坏透了,自己这些小团体一朝起事,发动刺杀和城邑政变,民众便会支持,那样可以直接跳到墨家所谓的乐土,实则本质上也就是自己觉得自己若是贵族能够一言以定之,必然必现在的这些贵族好。
这样的人在临淄不少,也是墨家在市井中名声极高,但是市井中真正加入墨家的人却并不是极多的原因,很多人不喜欢墨家内部的规矩,更不喜欢那种无趣平淡的利天下。
听起来他们和泗上墨家的那些自苦以极派的激进派有些相似,实际上却又并不是一回事。
好在这些年的教导和调教,如今命令传下,道理讲清楚,这些人总还是遵守的。
如今命令已经传到,那两个头目心中虽然有些不太高兴,却不得不接受,又讲了许多道理后,这两人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不高兴。
来此密谈的那人见终于说动,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田和就是靠政变上位的,这些贵族阴谋他浸『淫』许久,田剡年纪还小,只靠他自己如何能够成功?我看我们不出手,他定是要败。”
“你们要记得,这不是为了帮田剡,而是为了利天下的大局。田剡、田午这些人对我们都不重要,没有他们对我们才重要,但两人之间的矛盾,我们是要利用的。”
“总不能说我们要一起反对田剡、田午,竟让两个人间暂时弥合了矛盾要对付我们吧?”
技击士的另一个头目嗯了一声道:“我们明白了。”
传来密令的那人笑了笑,心说任重而道远,要让这些人真正走入墨家这个大熔炉中,化散碎锐利的矿石为铁水,那还要做很多。
也就自己曾经是临淄市井中的成名人物,总还镇得住他们,能够用更多的办法和这些人打交道,要不然一个个定是都要学聂政曹刿,美则美矣,却难成大事。
这人心里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好友索卢参从极西的西王母之国返回后带来的那些满满悲剧的戏剧,心想这天下人果真都差不多,人们更喜欢那种悲壮的故事,却是不喜欢那些平淡的胜利。
想到这,自己也不禁苦笑一声,心说若以自己的前半生来看,任侠快意,市井成名,为人复仇、惩强扶弱,纵无聂政那样的极致的美,但做一部戏剧的主角却也足够。
然而再成为真正的墨者之后,眼看着墨家从小小的沛邑发展到了三郡数县、眼看着临淄城内私底下能组织起来的墨者少说数百,反倒却少了许多可以壮美的故事。
自嘲地摇摇头,起身道:“那你们自行准备,我还有些事要去做。”
几人相送出来,他又跑到了别处,联络别处的墨者,按照上面的命令,准备响应田剡的政变。
以及为政变准备的一些传言,以应对种种可能的意外。
…………
临淄宫室之内,田和听着近侍传回的话,冷笑一声道:“他病的倒是时候。”
都是千年的狐狸,论起来田剡的道行还要浅的多,若是他的兄弟田昊,只怕早在南济水之战后便要出事。
然而田剡终究年轻,一直还做着顺利继位的梦,直到今日这才算是公开撕破了脸。
从公孙孙死开始算起,田和搞这种阴谋搞了快二十年,哪里是田剡能比的。
赢邑那里传来的消息是延迟的,田庆之死,田和半是惋惜半是欣慰。
他才不会信田庆死于墨家刺客之手的话,墨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至于用刺杀的手段?
惋惜的是田庆的确算是良将,也是自己这一派系的人。
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论及决断,可比那软踏踏的侄子强得多,若是没有墨家搅局,纵然自己死了,将来儿子一样可以用政变的手段上位。
田午要从沂水回来的消息,他也知晓,明摆着这是回来拼死一搏以政变登位的,他也不是没有心思与他配合再演一出戏。
只是赢邑一战,已经让他没有太多的办法可用了,他等不起了。
墨家不用阴谋,却用堂堂正正的手段,『逼』得他不得不准备朝自己的侄子动手。
墨家没有挑唆、没有密谋,就是用南济水之战和赢邑之战两场胜利,直接将田和『逼』到了墨家想要的路径上。
赢邑大战的消息传来,田和想到的便是田午危矣。
上一次田剡的话里,看似想救田午,实际上却要把田午往死路上『逼』。
如今赢邑大败,田午逃回,他只怕田剡那边立刻发难。
其一,丧师之罪,治是不治?
其二,大败之下,朝中贵胄大夫必然失望。
到时候就算田剡不出面,朝中贵重出面,痛斥田午之罪,田剡再假意兄弟和睦调和、实则却挑唆几句,田午将来如何能胜?
他今日召田剡,其实并没有想要动手,因为他觉得田午只要能带兵回来,配合自己,临淄的局势他还能稳『操』胜券,倒是不急着动手。
可一试探,田剡那边立刻称病不来,这心思哪里猜不到?
冷笑之后,身边亲信道:“君上,公子剡怕有不臣之心。五公子之『乱』前鉴,不可不防。”
田剡点头,心中却是不屑。
自己搞政变的时候,田剡还未出生,他这一生击败了许多敌人,然而论及胜利,自己获胜的对手多是自己的兄弟。
当真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
公孙孙、公孙会、田布、田昊、项子牛、乃至姜齐,他都获胜。
然而三晋伐齐一战,败师三万;越人北上、俯首称臣;伐鲁之最,大败而归;『插』手费地,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