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雪胧和容以莲十分的安静,以前都是容以莲在一旁说话,说到雪胧烦了,才开始跟他讲话,可是现在容以莲除了吃饭,口都不开,雪胧也只能默然的坐着吃饭。
这是船长走了进来,鞠着身子跟两个人请示“二位大人,我们的船马上要进入成州,下一站就是淮州了,越往前走,就要有官兵进行查船,小人知道二位大人都是人物,可二位可有名信,等官兵上船时,可上交上去,一同查验。”
“名信?”雪胧有点懵,因为她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
“不用让他们上船,把这个拿给他们就行。”容以莲好像早有准备,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用黑布包包着的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名信”容以莲把名信交给船主后,就继续吃饭,雪胧非常好奇,示意船主把名信拿上来给自己看看。
雪胧从船主手里接过名信,打开布包,是一块小牌子,沉甸甸,上面写着“李继明,荔城人士,住地荔城东西巷虎门大街。”
“这李继明是谁?”
“我的副将,南方大营的副都统。”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雪胧懵懵然的样子,让本来生她气的容以莲,忍不住的偷笑。
雪胧看见容以莲偷笑了,自然不能让他如此,于是伸手锤了他一下“有屁就快放”
“你这样的士族,自然不用这样的木牌子,船主,你先下去吧”容以莲出发前,早就料到,会有漕运司的人按例上船查访,所以他早早的准备好了名信。
“我为什么没有?这名信一看就是大聖的人员证明,难道我不是大聖人士吗?”雪胧见船主出去,才继续问容以莲。
“你可是士族,而且嫁入了皇室,我的大小姐,你的名信,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好,摆在太庙中。”容以莲也是没有名信的,平时出行的话,他腰间有块父皇送的黑玉,虽然不如他随身带着的这块清河玉对他的意义重大,但是他平时戴在身上,也绝对没人敢拦他。
“那我要出门怎么办?去很远的地方。”
“这四关里每一个城池,你没有名信,你进也进不来,出也肯定不出去,还会把你当做无名人士,抓起来,还会当成疯子或者别国的间谍,你就永远别想出天牢的门了。”
“我为什么没有呢?”雪胧呆呆愣愣的,对此,谁都没有跟她说起过,以后她从东宫出来,她该怎么去四海游历?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
“难道士族就没有身份?不能出门了?”
“士族有是有,但这个是族群管理的,你们季家,除了你们这一脉是正系外,还有无数的分支,就连荔城,都有你们刚出九族的亲戚,这些人可能都已经是贩夫走卒,可是他们依然是士族,出生开始,由父母报给族里,就由族长写好名碟,交给官府,然后由官府发放名信,挂在族中,或者给父母保管,一般不会直接给到本人手中。”
“所以我的名信…”
“你现在是皇室的人了,你的名字,上了皇室的家谱,刻在玉牒上,和祖先牌位一起放在太庙中。”
“还有这样的?那那些士族就不出门了?”
“出啊,可是士族们想要出门,需要有证信啊,只要你说明你要去那里,就可以去当地官府开具,拿着的话,基本上全天下你想去那里就去那里。”
“还会这个样子”雪胧摇摇头,这样的制度,可是用一个妙字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太聪明了。
这就是朝廷严密管控士族的一个极好的手段。
大聖与其他朝代不同,是极有丞相,又有六部。
六部各自统管一项,这些事情最后汇总在丞相处,丞相不仅管着六部,还有辅道司各地衙门。
这样一来,皇上的工作就少了。
有丞相,就会有士族利益,士族富甲一方,很多一个大城中,全是此族中人。
如果这些士族联系在一起呢?
相权下,是绝对的士族利益,而这些士族在丞相的授意下联合成纵横,推翻一个国家是分分钟的事情。
而把士族的名信保存起来,到时候连坐一看牌就知道。而证信就更是一个更有用的事情了。
丞相不能随意出京,士族们,如果想要联系丞相,就必须进京,而且丞相不能私自接见任何士族。
没有名信,就只能去官府开具信件。
拿着信件,各州府,就好像网一样,一旦偏离信上记名的地方,被抓起来简直是小儿科。
“懂了吧?”容以莲见雪胧好像开窍了,笑眯眯的问雪胧。
雪胧点点头“懂了。”
“还不算太笨,而且那些吃得饱穿的暖的士族们,没事干谁会出门,尤其是边远的地方。”
“你说,那些人,不会写信吗?”
“那些士族,还是比你稍微聪明一点的,写信?你知道,容恪的暗卫营,等他即位以后,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
“就是监视这些士族,用鸽子都打下来,他建暗卫营虽然引人侧目,却没有一个反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每一个皇子的必修课。当朝皇上,我们就不评说,就是先帝,他从十三岁开始,就组建暗卫营,这些暗卫,源源不断的替先帝监视了这些士族超过五十年。只有先帝想知道,就是那个士族大夫家里的小妾,写给情郎的情信他都会拿到手。”
“这么厉害?”雪胧完全知道薛之遥经常对她说的“这世道比你看到的更深”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在京中,从小尔虞我诈,见得可能比她吃的饭都多,可是更大的尔虞我诈,更大格局的阴谋,是她无法从四扇宫墙里,看到的。
雪胧垂着手,看着桌子上,自己只吃到一半的饭,米是上好的扬州水晶米,入口软糯。可是她现在一口都吃不下了。
“这样就吃不下饭了,那你以后,岂不是要饿死。”容以莲的胃口则一点都没有受影响,鱼汤鲜美,白萝卜喝饱了鱼汤,很是入味。
雪胧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咂咂嘴说“这么活着,要累死了。”
“好在你快要离开了。米还吃吗?”容以莲一碗饭见了底,他受伤后,浑身上下,那里都不舒服,唯独胃口上,比他受伤前,不知好了多少。
雪胧用三年换来自己远离皇室,远离京城的机会。
而容以莲,几乎是用他的这条命。
“不吃了。”雪胧摇头,这让她怎么还吃得下。
“我替你吃了。”容以莲端起雪胧的碗“不用觉得害怕,容恪不行,还有我。”
“谁,谁害怕了,还有我为什么要靠你们两个,我啊,一定要走的远远的,离京城越远越好。”
“行,到时候和本王一起,本王带你去东海,从哈密去波斯看看,比你在京中好一百倍。”
雪胧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于是不在说话,但是她好像感觉两个和好了,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还真让人费解。
果然,容以莲的名信一处,一路畅行无阻,不过三四日,就到了淮州最大的码头呈渡口。
呈渡口离淮州的中城只有一二里地,几人不用骑马,走路都可以到。
雪胧坐船坐的浑身酸软,正好想走一走,容以莲也没什么意见,一行人牵着马,往淮州的主城去。
季绯羽的落脚点就闹中取静,在淮州的主城中。
淮州本无什么过多的人,大多都是各地来做生意的商人,还有来来往往运货的船只工人。
主城中,都是做生意的摊点,堆积满货物,在雪胧眼中,淮州,就好像是大聖最大的仓库。忙碌的人如织,雪胧一路走来,并没有她喜欢的小贩摊位,小吃点。
所有雪胧的嘴撅的老高,好像受了啥委屈。
“我这里又没有养驴,不需要系驴的地方。”季绯羽亲自来应门,开口,就看见雪胧这个小不耐烦。
季绯羽一身红衣,惹眼温暖,在自己府邸中,他并未穿外衣,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那个洞房中,跑出来的新郎。
不过他这个样子,肯定是新娘子觉得自己容貌不及新郎而跑出来、
季绯羽正练好一味药材,休息片刻的在屋中喝茶,门口的小厮跑进来就说自己的妹妹来了。
想了半天,确实到了雪胧该来的日子。他不知怎地,就急忙忙的跑出来,才会这幅样子。
雪胧闻见季绯羽身上,有浓浓的药味,头发也全部束了起来,应该是刚刚制完药。
“这淮州,要比我想象的荒凉,很难想象你会喜欢这里。”
“喜不喜欢,这样你说了不算,要看我的喜好。这位是?”
容以莲不经常在京中,而季绯羽在京城的时候,也少之又少,两个人自然不认识。
“二哥,这是宜廉王爷,王爷,这是我二哥,季绯羽。”
“王爷好。”季绯羽倚在门口,懒懒的好似见不得阳光的眯着眼。这就是名满大聖的第一王爷啊,瘦瘦弱弱的,上了战场,怎么杀敌。
容以莲不信这就是雪胧跟他说了一路的神医季绯羽,完全就是个不成体统的公子哥。
“季少爷好”两个人虽然个看个都不顺眼,但还是勉强行了礼。
“季绯羽,我们进去吧,我一路走来,还真有点累了。”
“进来吧。”季绯羽站直身子。在前面带路,遇见忙碌的药童,说“去倒茶,两杯龙井,一杯铁观音,铁观音那杯放几叶丁香,给这丫头。”说着,季绯羽回头,指了指雪胧。
容以莲在后面打量着前面这个一身红衣的季绯羽。
季绯羽有锋芒,就好像一把染血的宝剑,举手投足间,更有止不住的妖气。
季家的三位公子,他现在算是全部见齐了。
季家的大公子,跟其父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举一动,绝不辱没了他们季家百年世家这块招牌。
季家三公子,是个眼神坚毅,有所心思的人。季三公子以后绝对是个人物,他小小年纪,却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十分的有决断。如果以后走从军之路,不出十年,南方大营,肯定会大变。
而这位二公子,贵气凛凛,就好像娇气的玫瑰,必须用柔软的绸缎包裹着。即便如此,身上那若隐若现的刺,还是一不小心就会划伤人。
说实话,容以莲真有点不放心自己放在他手下,让他给自己治病。
容以莲在观察季绯羽的同时,季绯羽也在观察他。
这个男子,除了那张脸,没有一个地方是美的。
他的眼神,雾气蒙蒙,但是雾气之后,是刀砍入肉时的光影,是血洒在雪地上的狠辣。
虽然在他的神色中,看不到算计,但是季绯羽已经十分清楚,容以莲已经不需要算计任何人了,不满意,不得他喜欢,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在大雾蒙蒙中,被不知从哪里捅出来的刀子给一刀抹喉。
季绯羽非常不喜欢这种不安全的感觉,他看得出来,容以莲不喜欢自己,而自然虽然也不喜欢他,但容以莲不怕他,自己,却有些瑟瑟发抖。
好在……
好在……
两个互相打量的男子,都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在,他对雪胧,是特别的。
雪胧作为被猜度的当事人,懵着一张小脸往前走,如果薛之遥在的话,肯定会大骂她简直是笨死了。
“我看你急匆匆的出去,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人来了呢,原来是我们的侯小姐。”
“薛之遥。”雪胧大半年没有见过薛之遥了,而走过客厅前的假山,就看见了,一身青衣,站在廊下的薛之遥。她惊喜出声,许久不见,还有些想念他。
“薛之遥,你怎么在这里。”雪胧提着裙子,小跑几步,到薛之遥的身边。
薛之遥轻轻一笑“我自然,是想在那里,就在那里。雪胧,最近过的好吗?”
“我很好啊,你看我都胖了。”雪胧无奈的指着自己的脸颊上的肉。
以往需要在肚子绑布袋的时候,雪胧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布袋让自己的肚子看上去大了些。可是今日下船前梳妆的时候,雪胧看着镜子里自己,脸圆了许多,这就不是假肚子闹的了。
“看来我正月里给你送的好东西,你吃的很开心了。”过年的时候,薛之遥给雪胧送了两车各地的年货,大部分都是吃的,雪胧吃的是很可口。
“哇,你个坏蛋还说呢,都怪你。”
薛之遥与雪胧玩闹,抬头,却看见一个,一个十分危险的人。
他也正站在廊下,打量着自己。
现在,雪胧身边的三只毒蛇,全是聚首了。